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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1 章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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奇都都沒有來。

第三天也是一樣。

然後是第四天,第五天。

直到第六天的時候,王遣來的侍女急匆匆的將她叫去了王的寢殿,她才證實了那個應該是被封鎖了,但她卻早已“知道”了的消息。

恩奇都病了。

“……夏哈特,你來了啊。”就如同被截斷了根莖的樹木一樣,青年無力的躺在柔軟的織物中間。他曾經生機勃勃的笑容看上去好像隨時會枯萎一般蒼白,長發失去了光澤,原本明亮的眸子也黯淡了起來。然而即使在這個時候,他的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。

明亮的燈火照在他臉上,她卻仿佛看到了噩夢正站在他床頭,已展開了那不祥的雙翼。

蕭晨臉色慘白的走到他身邊,這一刻,她的心臟好像被碾碎了一般,疼得幾乎無法呼吸。

神即將奪走他。神即將奪走她所珍視的人——她不知道恩奇都對她而言,到底是友人,親人,還是孩子。但是,無論哪一種,這都如同將她生命中的一部分生生挽去一般。

即使早已知道,她卻第一次明白的感受到。那種無法阻止的死亡,居然可以如此痛入骨髓。

“是的,恩奇都。我來了。”她說,聲音沒有一絲顫抖,眼淚卻已經湧了出來。

她此時才真正明白,原來,為了挽回這個笑容,她願意獻出一切。

不是為了安慰生者,不是為了解放即將被友人的死亡束縛的吉爾伽美什。她是真的,真的,像是愛著自己的父母,愛著自己的兄弟,愛著自己的親友一般的,愛著恩奇都的。

這個被她從森林中帶出來,這個由她教導著語言,這個會纏著她,拉著她的裙擺。對她撒嬌,向她惡作劇,微笑著,調皮的叫她“夏哈特”的恩奇都。

“恩奇都……”她在他床邊跪下,握著他的手,感受著那比自己還要冰涼的體溫,心痛得無法自持。

然而,先安慰她的居然還是他。

他任由她握著自己的手,看著她的淚水,微微的,笑了起來。

“我快要死了,夏哈特。我感覺得到,或者今天,或者明天,或者後天。夏哈特,我快要死了。這是神祗的旨意,誰也無法阻止。”

“恩奇都……”淚水堵澀了喉嚨,她除了叫他的名字之外什麽都說不出來。

但他的笑容卻沒有半分陰霾,“……然而,即便如此,我也一點兒都不後悔。”

一門之隔的書房裏傳來了重物被狠狠砸向地面的聲音,恩奇都的唇抿了一下,他有點無奈的露出了一個苦笑。

於是她立刻明白了在那裏的是誰。

那位自她進來就沒有見過面的王者。此時想必正承受著超越她之上的痛苦。

她原本以為無法再痛了的心臟又是一窒。而就像是看透了她的內心一樣,恩奇都再次開口:“夏哈特。”

“我在。”她握著他的手緊了一緊。

“我啊,在剛剛知道自己的死訊的時候,也是怨恨過的。”他看著她,就好像他們第一次相遇時那樣的,笑著看著。“但是,我後來就想,如果不是神明的話,我根本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。真的,雖然很短暫,但是能夠和你,和吉爾相逢這件事真是太好了。”

“……恩奇都……”

“所以啊。我也跟吉爾說了,現在,同樣的話,我再告訴你一次。”

蕭晨的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了,但是恩奇都的笑容卻好像烙印在視網膜上一樣清晰。

“我不恨你,夏哈特。我不恨任何人。我甚至不恨神明。”

然而,她卻是憎恨著的,是的,她憎恨。她憎恨無能為力的自己,憎恨奪走眼前青年的神明。

“但即便如此,我還是要詛咒你。夏哈特,我本來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的,但是,我還是讓吉爾叫你來了,因為我要詛咒你。”

“如果不是你將我帶出森林,如果不是你教會我這一切的話,我就不會這樣死亡了。不過,我也不會遇到你和吉爾了。”

他擡起手,擦了擦她的眼角。然後露出了那種的蒼白無力,卻依舊可以窺見一點兒和以前一樣的狡黠調皮的樣子的,她看熟了的惡作劇的笑容。

“所以,我要用我的全部靈魂詛咒你。夏哈特,我詛咒你和吉爾。我詛咒你們的愛情永遠不會冷卻,我詛咒你們將幸福的生活在一起,我詛咒你不會失去他而他也不會失去你。夏哈特,我詛咒你們兒女成群,詛咒你們連我的份一起永遠,永遠幸福的生活下去。我詛咒你將一直用心輔佐他幫助他勸誡他,而他也將始終保護你寵愛你信任你。

我詛咒你夏哈特……”

他的眼神裏終於混入了一絲不甘與恐懼。

“……不要,不要忘記我……夏哈特,不要忘記我,哪怕我死去……”

啊啊,神啊,這就是你要奪走的人!好好看看吧!你要奪走的居然是這樣的生命!

比任何人都燦爛,比任何人都高潔,比任何人都清澈的這個生命,你真的要就這麽奪走他嗎?!

她全身顫抖的抱住了他,終於哭出了聲音。

“永遠,永遠……永遠不會忘記你的……”

即使忘記了自己的聲音,即使忘記了自己的名字,即使歷史終有一日將完全湮滅於塵土之中,我也永遠,永遠不會忘記你的。

神啊,如果你真有哪怕一絲憐憫之心,請聽聽他的話,聽聽他的心吧。

我願獻出一切,只求您挽回他的生命……

然而,就如同史詩中所記敘的那樣。神祗不曾傾聽任何呼喚。

吉爾伽美什召集了烏魯克的所有巫醫和神官,甚至願意與神殿和解,但恩奇都還是迅速衰弱了下去。

自那日的見面之後,蕭晨被禁止再接近王的寢殿。她不知道原因,得不到任何消息。唯一知道的只有那個人正被死亡殘忍冷酷的按照既定的步驟,一點點的拽入幽冥的深淵。

這種遲緩的折磨,甚至比血肉橫飛的悲劇還要殘忍。

這是淩遲。

那種如同封閉於密室之中被漸漸抽幹空氣,或者是被捆綁住四肢,任身邊冰冷的海水慢慢沒頂的感覺讓人幾乎瘋狂。

不,蕭晨覺得她也許真的已經瘋了。

自那次見面之後,她就拿下了寧孫女神的護身符,整夜整夜的不睡覺,念著自己所知道的全部祈禱語祈求伊南娜施舍哪怕一點點憐憫。但是如果女神會被這樣的請求打動的話,她一開始就不會下達那樣殘忍的懲罰了。

事實上,就連蕭晨自己都清楚的知道,自己現在的這些祈禱,對於那位女神而言,也不過就是她覆仇中的佐料而已。

也許這只會讓她歡笑欣喜。但是就算這樣,她也無法停止。

這樣的祈禱很快就從夜間延續到了白日,若不是侍女們的提醒,她甚至會忘記喝水和吃飯。對於什麽信息也得不到的蕭晨來說,這是她唯一能做的。

很快,大約是看不下去她的舉動了,侍女們不再在必要的時間之外出現。

這樣正好。現在任何優待都只會讓蕭晨痛苦。她尚且殘存的依稀理智冷靜的告訴她這是不對的,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。

她開始明白為什麽有的人會借酒消愁,有的人會自虐以逃避。

到後來,她甚至已經放棄去計算過去了幾日了。

直到有一天夜裏,她在漆黑的寂靜中聽到了腳步聲。

似乎在不知不覺之中,夜晚的宮殿已然一片死寂,宛如墳塋。就連侍女和侍衛們都不見了。這幾日已經熟悉了這種壓抑死寂氣氛的她擡起了頭。

殘月冷漠青白的光從窗口照進來,映出了來人那熟悉的身影。

金色的發,鮮紅的瞳,然而,與她記憶中截然不同,眼前的人周身環繞著殺意與暴虐,就如同被逼進了死路,擇人而食的負傷的困獸。

她原本筆挺的跪姿忽然的搖晃了一下。

不需要詢問,也不用說明,只是這一眼她就明白了。

恩奇都已經不在了。

他看著她,一言不發。那眼神一點也不像看著熟人,反而像是看著仇敵。他的瞳中再無熱情,現在填滿其間的,只有恨意與冰冷。

然而被這樣的目光註視著,蕭晨瘋了那麽多日的大腦卻忽然清醒了起來。

她很清醒的任由那個人粗暴的把自己壓倒在地上,很清醒的任由那個人撕開了自己的衣服,很清醒的任由那個人沒有任何前戲的暴虐的沖進了自己的身體。

然後在劇烈的疼痛傳入脊髓讓四肢都顫抖了的時候,一下子淚如泉湧。

黑暗裏,她顫抖的攀住了他的肩膀。那個人如同野獸一樣野蠻的在她身體裏沖撞,她感覺得最清晰的卻是那個人滴在自己肩上的溫熱的水滴。

他在哭。

恩奇都已經不在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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